第一節:
「拿來!」
「妳耳聾嗎?」
噹。
第一鍵落下。
「快拿酒來。」
「閉嘴,爛婊子,妳沒資格跟我說話。」
咚咚咚。
琴盤左方滑出低音和弦。
「沒有我,你們吃什麼?
「憑什麼命令我?天皇老子來都一樣啦。」
左右手紛紛密密。
「砰!」
「砰砰!」重物翻倒聲。
黑鍵白鍵輪番下沉。
「妳敢這樣跟我說話?」
「住嘴!住嘴!我打死妳!」
琴盤右方發出尖銳的嘶鳴。
「我為這個家做牛做馬,你們竟然這樣這樣回報我?」
「誰知道那個野雜種是妳跟哪個男人生的!」
音在指尖和琴鍵間磨壓,悶雷般轟響。
「整天只會彈琴!」
「彈什麼鬼,惦惦啦!」
指結暴突像僵硬的雞爪,
琴鍵上方零點一公釐處繃住,
硬生生,停在結尾前的最後衝刺。
琴聲嘎然,收起。
第二節:
有人喝醉,就有人不得不醒。
「你們知道我有多辛苦嗎?無眠無日的工作,就為了養二個垃圾。
妳們這對母女是生來跟我討債的嗎?養你們這些不如養狗。
什麼?錢都被我喝掉了?你們沒錢?不然你們是吃什麼?
妳以為我不知道妳在外面討客兄?
妳這個破麻,嫌錢不夠還白陪人睡,跪下來!給我跪在地上懺悔。」
摀住雙耳抵擋房間外面那個人的鬼吼鬼叫只是徒勞。
「賤人!」
爬起身。
「叫妳跪好沒聽到嗎?」
與最愛的布偶熊「布魯」排排坐好,在琴椅上就定位。
「沒用到拳頭妳就不會懂。」
咚!琴鍵跳了一下。
「我今天一定要給妳好看。」
音階顫抖著爬升,凌晨沸騰前的快板。
左鄰右舍開窗。「人家在睡覺你們安靜一點。」「大半夜吵吵鬧鬧的。」
各聲部一一加入,組合成意料之中的協奏曲。
「我教訓老婆關你們什麼事?輪不到你們來教訓啦。」
「嗚嗚......」
「你再打我要去叫警察了。」
「唉呀,跟酒鬼說這些沒用啦。」
「去叫啊!沒在怕的啦!」
複雜的和聲近乎吞噬主弦律。
鋼琴陰影前的女孩猛力震動手臂,開始催動速度與力道,
十指暴動降下厚重的驟雨。
用力,噹!再用力 噹!還不夠重,噹噹!!
細碎的小音符、不規律的半音,
不堪負荷的手指不斷出錯,卻絲毫沒有減緩彈奏的打算。
還不夠快,要再更快一點,還差一點,
再來一雙手,我要再來一雙手,只有這些音樂還不夠。
用力跺下腳踏板,女孩轉頭對著身旁的布魯熊大喊:
「布魯,快彈!」
「快彈!」
音符在雷霆萬鈞的這一刻,從指尖與黑白鍵裡掙脫,今晚的第一次流瀉。
她肩頭鬆綁放下雙手,呼出一口平緩。
這時房門板外卻傳進來一連串不耐煩的拍打聲。
「惦惦啦,再彈就把鋼琴燒掉。」
不作聲,這回她換到電腦前,打開某個千辛萬苦才覓得的某處信箱。
睡意已失的她,雙眼血絲。
「你是我們家的天皇老子,
強徵走我們的精神、金錢、一切,甚至是我們的自尊。
我們都是你酒瓶下卑賤的草民。
你什麼都可以沒收,唯獨憤怒...你收不走。」
僅接著她在mail裡鍵入某個訊息。
「我要買一把槍。」
餘音並未繞樑,只有平面無波的叛亂正在蘊釀中。
第三節:
「破麻,妳老子今天心情好,破例讓妳這條狗陪我喝。」
又是酒。
「妳要去哪?」
「給我坐好!坐好!叉妳老子的,還要我用請的才能讓妳那個爛屁股坐嗎?」
怒罵聲。
「砰!啪!砰!」
敺打聲。
「別打了,別打了,我坐下了。」
求饒聲。
「嗚嗚...嗚......嗚...」
啜泣聲。
還有腰後安安靜靜,冰涼的觸感。
很好,所有條件都已齊俱,今天就要解決這一切禍端。
她站在二樓房間陽臺上,向地面垂下綑成繩條狀的被單。
所有的動作安靜俐索,像一隻無聲無息的貓。
同時,鋼琴聲也再次響起。
這回沒有第一鍵試音,
沉著的和弦毫不遲疑就展開,在屋內堅定地廻盪。
一樓餐室兼客廳散亂置著酒瓶,有空瓶子,也有還沒喝完、沒開過的。
一個男人不客氣地拉扯一個女人的頭髮。
女人滿是頸紋的脖子像正要下滾水桶川燙除毛的雞脖子,
可憐兮兮地被拖拉同時,歪曲著很勉力的姿勢慘叫。
當他們看到從大門堂而皇之走進來的女孩時,樓上粗暴的琴聲還在響著,
二人不約而同停下動作睜大眼看她。
「住手,不要這樣對我媽媽。」女孩冷靜地開口。
「妳不是在樓上彈琴?下來做什麼,快點上去。」女人緊張地催促。
「妳說什麼!?」男人吼叫。
「不要再喝了,當初願意負擔照顧我媽和我的你是個好人,可是現在的你只是個醉鬼。」
「妳敢這樣對我說話!」男人逼近女孩。
女孩沒有一絲退讓。
和弦和主弦律相互爭搏,一時難分高下。
「妳知不知道妳能長這麼大,還可以無憂無慮的彈鋼琴,
都是靠我每天在外面辛辛苦苦工作賺錢才有的嗎?
今天妳竟然敢跟我說這種話,忘恩負義,背骨!
我今天就要教會妳什麼是知恩圖報!」
下一秒,發狠的猛獸一腳踹在女孩肚子上。
女孩被踹到幾步外,疼痛無比的抱著肚子靠到落地玻璃窗上,
腦中閃過一個畫面。
(獅子把小孩踢下山只是在施暴罷了。)
拳打腳踢煙火般施放,男人對著女孩臉上吐出一口唾味。
「不知感恩的野種!雜種!雜種!雜種!」
和著連珠炮的雜種一塊噴出的酒臭襲滿女孩整臉,
她緊皺住臉別過並在心裡下定決心。
摸向腰背確認冰冷的存在後,她迅速抽出槍對天花板鳴放。
「碰!」
退無可退的主弦律,猛力一敲,強襲了在場每個人的耳膜。
一直借著酒意施暴的男人也瞬間被震住。
女孩眼角斜視看見媽媽對她手上發亮的黑東西一臉驚恐,
彷彿她第一次亮出來的槍比男人的暴力相向還可怕,
媽媽的表情讓她心裡微微一酸......。
但是連綿的低音已經刻不容緩的到達,用狂暴的緊湊張顯此刻力量。
女孩把槍口對準男人方向開口:
「我不是野雜種,而你是我爸爸。」
扣下板機。
「碰!」
「碰!」
「碰!」
「碰!」
「碰!」
好快的子彈劃過男人臉頰,正中男人後方桌上的酒瓶。
一個又一個酒瓶碎裂,
玻璃碎片滿天飛舞酒花四濺。
比琴聲還快速的瞄準射擊,
一瓶一發,好快的子彈將視線內所及的禍害都一一爆裂。
女孩滿足無比的對著滿是硝煙味的槍口吹了一口氣,
把男女碎酒瓶都拋在樓下便轉身上樓。
樓上的琴聲今天展現高超無比的琴藝,
沒有半分差錯,大小聲的轉換蠻橫卻又精準無比。
彷如演練已久的渲洩。
她打開房門,布魯熊四平八穩的坐在琴椅上對著鋼琴。
按下錄音帶的停止鍵,帶子裡是早就預錄好,自己最拿手的巴爾托克<野蠻的快板>。
隨手把槍擱在鋼琴上後,她摸了摸布魯的頭讚許道:
「布魯,彈得好,彈得好。」
留言列表